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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十)訪圖王歸程
圖王私人住在另外的蒙古包裏,不和這些衙門性質的蒙古包在一起。衙門性質的這群蒙古包是不隨時移動的,王爺私人的蒙古包也和普通蒙人的蒙古包一樣,隨牲畜逐水草而遷徙。所以有時他的住處,距衙門很遠。不過,我去的時候,他正住在衙門西面半里遠地方。
穿行柳林幾分鐘,三頂蒙古包樹立在小斜坡上面,因為我是作為某公司的送禮者,由一位叫“蒙得巴葉”的引導和做翻譯,他正是蘇劍嘯的叔叔。對我說了許多埋怨中央的話。首先被引導至作為客室的蒙古包裏休息,簡陋和死寂,有點令人坐着不耐。後來被領至圖王自己的蒙古包中,自然王爺的氣概不同些,包牆所用的氈子,特別純潔而有花紋,包外立着看不懂的藏字旗幟,包裏中間供著佛像、香爐等,客人被讓至左上方盤足坐下,僕人獻茶,外加白糖、酥油和沙麵,然後彼此問好。圖王的額部有幾分像班禪,有一個肥壯裸體的小孩子在他身上爬來爬去。一套不是事實的關於經商的話,在我呈獻禮物之後,繼續說了出來,於是來了許多本無其事的討論。接着是拜會王爺的太太,她又是住在另一個蒙古包裏,她這個包有做飯的爐竈,裏面的箱櫃比較有幾個,不如剛才那個空虛。這位太太胖得要命,普通人的手長是不夠抱得着她的粗腰,她熱烈的招待客人吃了一頓羊肉粉條,粗手粗脚還笑得不可開交。包內有一兩個年青的女人在縫衣服,也相當秀麗娟好。
這位胖太太,說來有趣。圖王因為有花柳病,原配太太發了胖,不能生育,圖王急欲有後,聽說某家小姐生育成績很好,趕緊接來做太太,就是現在的夫人。然而她在娘家生孩子雖然不錯,嫁了圖王之後,仍然發胖,而喪失了生育能力!
未嫁人而可以公開生育子女,為蒙古社會一大特點。圖王沒有法,才過繼他弟弟薩旺扎布公的次子為養子,就是前述在圖王蒙古包中所見的小人物。薩旺扎布公的住所,新移在王爺附近,他有一位額旗無雙的絕色夫人,生了一位異常聰秀的公子。薩旺扎布外表比圖王聰明些,但是始終是井底長成,對於外間大勢,知道得太少。
圖王太太為了歡迎新的客人,把日本人送她的破舊留聲機,唱給我們聽,神氣非常得意。這又是日本人有實物的民族收買政策收效了。為了採訪更多的消息,圖王太太和公爺都喜歡打麻雀牌,於是我們夜間就在蒙古包中作方城之戰。五寸高的小方桌,四角燃起外間來的魚油燭。大家盤足坐在蒙古包中,勾着腰打牌,日本人也送他們麻雀牌,他們學會了漢人對麻雀牌所用的術語,所謂“碰”,所謂“吃”,……不過數“胡”和計算金錢,還是用蒙古話的數目字。
給日本人當翻譯的蒙古人,從下午起就開始調查我的來歷和任務,夜間他再度率命到蒙古包來,藉看打牌的機會,和我搭話。心中有數,週旋有固定方針,他當然得不了什麼結果。他所得日本人的報酬,是月薪六十元,“六十元”就可以買動一個相當有知識的蒙古青年,來侵略他自己也是組成份子之一的中華民國!一個國家不能使每一個組成份子感到愛護自己國家的必要,而甘為外國利用,這個國家構成上必定有缺點!
他們喜歡“對子”和胡大牌,結果都被我贏了,越贏他們越做大牌,越做牌越輸,越輸,他們還要繼續往下打牌。跑了一天馬,再彎腰盤腿打半夜牌,我的腰有幾分痛了。而他們非繼續一而再,再而三的打不可。我只好把贏的錢都以“送給小王爺!”的名義退回他們,然後拖着疲乏的身體,經過半里路的柳林,回到我們“近代班超”的蒙古包。
恐怕後面有人竊聽,我和王君談話,非常低聲。他一個人出使西蒙,幾月以來,沒有一個可以閒談問題的朋友。直徑不到一丈的蒙古包,坐臥站行都只有這樣大的範圍,出包看看,是綠樹荒丘,和那些“以肉為食”“酪為漿”的人來往,他們的知識太簡單,而且言語上有多少的隔閡。大局的趨勢不知道,後方主管官廳又沒有嚴密週詳的指導,許許多多洩氣的事實讓這孤軍苦鬥的人伸不起腰。然而,他還在這裏撑持了幾個月,表示中央在額旗尚有一點力量。
十二日我們計劃看看這裏唯一的小學,和日本的臨時飛行場,繞道回白音泰來。廣場上遇到日本偵察隊某某在散步,他用奇異的目光送我們,他似乎懷疑着我們是否對他們有相當打算。一個生人之突來突去,當使他感到可以注意的。
躍馬登王府對面戈壁高岡,喇嘛廟和幾所王爺特許建築的土屋,以相當的距離,一字長蛇式陳列在平坦的戈壁上面。所謂額旗小學,是在一家土院裏,校裏設備,也有內地式教室一間,不過,先生和學生還是喜歡活動在院內特設的大蒙古包中。蒙古人總覺得蒙古包便當,傳統生活習慣支配人的意志,我們不可輕視這種力量。許多壯健活潑的蒙古小孩子,把我們圍了起來,他們並不拒絕而且親密的接受我們的握手,一位教蒙文的老先生,坐在蒙古包的上方,成吉思汗的大像,掛在先生後面氈墻上,他的左面坐着十幾個蒙古少年,張着大眼注視着他們對面的生客。這般孩子天天看着他們偉大的祖先成吉思汗英勇的容顏,由於知識之進步慢慢明白而今蒙古民族所處之環境,不知他們將作何感想!
所用教本為中央所制定之蒙漢合璧教科書,內容很少適合於蒙古社會之材料,其中所附山水人物圖畫,十九為江南都市漢人風格!怎麼也不會有一點蒙古氣。這真所謂“閉門造車”之邊疆教育了!
學校旁邊,就是“東廟”,西去一百餘里,還有一個西廟。是額旗的兩大廟宇。東廟兩側戈壁上,就是日本選定的飛機場,平硬寬曠,日機已數次起落,異常便利。
嚮導引我們走了三四小時無路的亂沙河、沙堆和柳林,馬已疲得不堪了,還沒有發現正當的道路,我有點懷疑他自己也弄不清楚。誰知他從叢林轉出去,就到了一塊有草的開闊地,有一家他所熟悉的漢商,在那裏解決了午尖問題。漢商也向我們訴苦,因為現在的商業,已為王府所管理。物與物之交換,其比例價格,由王府規定,不能自由提高。同時漢商彼此競爭,往往放出低於規定之價格,以招徠交易,大家不得不同時落價,因此利益甚微,大家只能暫維現狀。
此後走入無盡的老桐林和柳林中,一趟一趟的快馬,仍然沒有跑出森林的掌心。在一條小河邊,遇到一位外蒙古喀爾喀族人的騎駝老喇嘛來同路,他優哉游哉的趕着這沙漠之舟,然而他現在却是飄流異域的人。
內蒙各地,習稱外蒙人叫“喀爾喀人”。因為蒙古種族原來分為三大派別:一日喀爾喀人(Khalka),一日喀勒馬哈人(Kalmuck),一曰布利雅特人(Buriat),喀爾喀人占外蒙古居民之大部分,住居於車臣汗、土謝圖汗、三音諾顏汗、扎薩克圖汗及庫布蘇庫爾湖之附近,是為東蒙古人,為蒙古諸族中比較開化之一族。喀勒馬哈人,即額魯特人,住居科布多之附近,是為西蒙古人。布利雅特人則分散於西伯利亞一帶。故流落內蒙者,以喀爾喀人為多。
路遠林深日西斜,我們不能顧惜馬力了。林中路亂,同伴一人馬快,跑得看不見了,我們已突出森林,走入沙山區域,登高四望,仍無失夥同伴蹤影。原來他跑錯道路,馬陷鬆沙中,被掀地下,聽到我們呼喊的聲音,才慢慢找了回來。
此地沙山地帶,景象特殊,黃色的鬆沙,如海洋中洶浪的起伏,沙坡高下,大致成水平,無大沙峰之突出。沙山上絕無片草寸木,一望黃沙,頓增異域之感。但沙波間之凹地,往往有水塘,有叢草,甚至還發現一大水草區,半百肥壯的駱駝,自由昂首跋涉於黃沙綠草之間。馬過沙坡,沙鬆陷馬,如傍沙崖而過,馬蹄常滑下一二尺,亦為人生旅程中之奇跡。
翻了不知多少沙山,馬已到了精疲力盡,我們牽馬而行,一步一歪,嚮導常常走到高沙頂上,辨別方向,我們真不敢相信他的領導完全不錯,然而此時只有跟他走。不過,走這些毫無人跡的沙海,如果沒有必然可以通過的把握,走起來誠有幾分茫然。
四面沙山之中,我們又發現一條連續“S”形的小溪,在沙山裏彎來彎去,沿溪是水草,水的流量太小,為流入東海的額濟納河支流之一,看它曲折淤塞的情形,這條河什麼時候會被沙漠堵塞,還是可以憂慮的事情。過河後又是沙山,爬上又爬下,爬下又爬上,爬到地平線上已不見了太陽的光輝,還在那裏渺茫無歸宿。
對面已經人影模糊了,覺馬蹄已踏上了堅硬的戈壁,即是出了沙山,嚮導說前面七八里就是我們汽車來時休息地方的烏蘭愛里根了。不約而同的,人馬一齊加勁,只聽得馬蹄聲,與人馬喘息聲,一刻鐘左右,我們已勒馬白音泰來河岸。深夜回想當日經歷,恍如演了一場驚奇的電影。